当西部医生开始向东行

岗什卡雪山(xuěshān)巍峨矗立，雪峰在云海间若隐若现，山上的碎石与冰川遗迹无不勾勒出西部地区独有(dúyǒu)的广袤与冷峻。地广人稀，成就(chéngjiù)了这片土地的壮美，却也意味着另一种现实——当牧区孩童突发高烧，父母常需驱车数十公里才能抵达医院；若遇重症(zhòngzhèng)，跨市就医更可能(kěnéng)穿越百公里。

“因为幅员辽阔的特殊地理(dìlǐ)条件，百公里外来看病的情况太多了。像NICU（新生儿重症监护室）这种，全省没几家开展得了，我(wǒ)们(wǒmen)院可以做，所以我们也是全省救治患儿最多的医院之一。常见病、罕见病都能治，但东部更精细，这也是我来上海后(hòu)的最大感受。”

说这话的是青海红十字(hóngshízì)医院NICU住院医师杨文静。接受采访时，她正在(zhèngzài)上海(shànghǎi)交通大学医学院附属上海儿童医学中心（以下简称“上海儿童医学中心”）参加为期三个月的“院士+”西部儿科医生(érkēyīshēng)培训计划公益项目（以下简称“公益项目”）。

在上海儿童医学中心(yīxuézhōngxīn)接受培训的杨文静

据了解，该项目是(shì)由中国红十字基金(jījīn)会院士+博爱基金发起的，并获得了字节跳动资助。受资助的西部儿科医护团队可以赴京沪、成都(chéngdū)进行专项进修，以提升西部儿科诊疗水平。

6月14日那天，上海儿童医学中心收治了一名严重窒息缺氧的新生儿。“来的时候(shíhòu)宝宝(bǎobǎo)就带着呼吸机了”杨文静说。

结合临床数据来看(láikàn)，严重窒息患儿(huànér)缺氧缺血超过5分钟即可导致脑细胞不可逆损伤，持续10分钟以上，还(hái)可能引起多器官功能障碍、衰竭。因此，给患儿在出生后的6小时(xiǎoshí)内实施亚低温治疗，对可能出现的器官损伤做好预防和干预，十分关键。

结合(jiéhé)已有经验，杨文静预计该患儿可能有脑损伤风险，治疗上也要上气管插管。但(dàn)接下来的情况，顺利得让她意外。

在上海(shànghǎi)儿童医学中心，儿科分成遗传分子、发育行为等34大科室，每个科室还会继续向细小方向划分。每个重症患儿的床边都有(yǒu)即时(jíshí)检验系统，可对全器官实时监管，方便医生第一时间识别异常。

以脑损伤识别为例，不同于部分青海医生(yīshēng)需要依赖经验识别，上海儿童医学中心的床边视频脑电可以即时监测脑电波信号，及时甄别损伤情况和范围。此外，医生还会结合血流变化，将(jiāng)脑氧耗控制(kòngzhì)与多(duō)器官功能保护精准结合，提高(tígāo)患儿预后质量。从结果看，因为隐匿性脑损伤被及时发现和处理(chǔlǐ)，不仅让患儿闯过了急性期，还将脑瘫等远期后遗症风险降到了最低。

在杨文静看来，这样的预后差距(chājù)源于上海儿童医学中心的体系化精准治疗。更细致的分科，意味着(yìwèizhe)医生能(néng)更专注在特定领域，钻研更深、观察更细。会诊(huìzhěn)时，小儿外科、影像医学、超声、伦理等的各科医生都会参与(cānyù)讨论。“无论何时、多小的问题，都有对应的医生在，像一张密网，能兜住病人。”杨文静说。

和她一样(yīyàng)感受到精细化诊疗价值的，还有青海省心脑血管病专科医院（以下(yǐxià)简称“青海专科医院”）综合科护士，张梅。

和杨文静(wénjìng)一样，张梅也在上海儿童医学中心接受公益项目培训。据她介绍，因为医疗资源紧张，青海(qīnghǎi)专科医院将儿科和成人科混合，这也使得护理工作倍感压力。为了解决这个问题(wèntí)，青海专科医院此次派出医生、护士(hùshì)共5人分别在麻醉、胸外等科室参与培训，为未来设立(shèlì)儿科做准备。张梅，被分在了CICU（心脏重症监护室）。

在CICU培训期间，东西部医护团队(tuánduì)共同参与日常病例讨论与查房

在CICU工作的三个月里，张梅发现所谓精细化护理，是借助设备深入(shēnrù)细微，从治病(zhìbìng)向身心康复迈进。

以术后(shùhòu)常见的(de)插拔鼻(bí)胃管为例，患儿常因鼻胃管材质(cáizhì)粗硬、营养液流速(liúsù)不均，而出现恐惧心理，还有腹胀呕吐风险。但上海儿童医学中心利用营养泵和内置导丝鼻胃管，不仅提升了置管成功率，还能(néng)对营养液做加温。温润的营养液匀速流入肠胃，可以减少肠胃不良反应风险。更重要的是，患儿能减少恐惧，降低护理难度，提升术后恢复质量。

这样细微的改变不胜枚举，每一次看似(kànshì)不起眼的改进(gǎijìn)都承载着现代医学对人文价值的更深追求。张梅特意提到，“通常术后孩子不让家长陪护，都是护士管(guǎn)。但上海这边小朋友在(zài)清醒状态下，医院能创造条件让父母进来。我觉得这样好一点(yìdiǎn)，孩子和家长见得着，有人文关怀一点。”

NICU里接受培训的护士在对术后新生儿做(zuò)生命体征监测

无论是杨文静精细化治疗实践，还是张梅对(duì)精细化护理的观察，不难发现，这种公益(gōngyì)培训的核心价值不仅在学习技术(jìshù)本身，更在于理解先进的医疗理念。

上海交通大学医学院附属上海儿童医学中心儿科临床医学院项目主管王胜军，是(shì)这次承接公益(gōngyì)项目的院方具体负责人，此前在援藏工作(gōngzuò)中为西部地区病案系统开发、病例(bìnglì)质控(zhìkòng)等做了大量一线工作。王胜军说，设备(shèbèi)硬件上，西部地区建设速度很快，目前开始要对包括生物—心理—社会医学模式在内的技术(jìshù)理念更新、医学人文精神培育方面做进一步工作。此外，还要让西部医生有新设备后会用、敢用、用好才行。“对人的培养是最关键的，是永恒的话题”王胜军说。

王胜军(wángshèngjūn)（左一）在援藏工作中曾参与病案系统开发等一线工作

2024年10月，牧区男孩扎西终于在武威市凉州医院支气管镜技术下，确诊了异物性阻塞(zǔsè)，并利用微创解决了气道梗阻，避免肺功能进一步(jìnyíbù)产生不(bù)可逆损伤。“在此之前，凉州医院受技术及(jí)经验限制，开展频次较低。”小儿内科主治医师纪睿灵表示。

据了解，纪睿灵与支气管镜技术的“结缘”，也始于她(tā)在首都医科大学附属北京儿童医院呼吸中心(zhōngxīn)的公益培训项目(xiàngmù)。教会她的，是呼吸二科主任医师赵顺英团队。

“在西北的(de)大多数医院，可能没有ECMO（体外(tǐwài)膜肺氧合），但至少要让每个医生都(dōu)敢拿起支气管镜——这是救命的最低成本武器。”这是赵顺英第一次带纪睿灵上手术时说(shíshuō)的话。也是这句话，让纪睿灵下定决心学好新技术。

这也是此次项目(xiàngmù)采用“配套(pèitào)成组”模式的原因。据中国红十字基金会公益项目负责人表示，“配套成组”是指(zhǐ)西部省份按科室组队，然后对口进入培训医院进行研修。此举旨在让学员深度使用东部先进设备、接触丰富病例，“沉浸式”学习前沿技术与理念，最终(zuìzhōng)将经验(jīngyàn)带回西部。

而作为培训方，东部医院(yīyuàn)也(yě)纷纷制定了详细的(de)《“院士+”西部儿科医师研修班培养(péiyǎng)方案》。以上海儿童医学中心为例，方案对学员资质、考勤和考核均有严格要求。“项目得到字节跳动等机构支持，花了这么(zhème)多财力、物力、人力，就不能浪费。我们愿意拿出胸外、新生儿等医院最优质的资源，就是要西部医生在手术中成长，把技术带回去。医学人文的意义，也需要在具体(jùtǐ)工作(gōngzuò)中体会，比如如何支持患者和家属的心理。”王胜军说。

此外，在双向交流方面，该公益项目还(hái)带来了意外收获。

“没有百万(bǎiwàn)设备，同样可以挽救生命”

上海交通大学医学院附属上海儿童医学中心新生儿科主任医师步军，正在微信上与宁夏回族自治区妇幼保健院（以下简称“宁夏妇幼保健院”）医生(yīshēng)研究替代的治疗(zhìliáo)方案。他们要对宁夏妇幼保健院新收治的败血症合并毛细血管(máoxìxuèguǎn)渗漏(shènlòu)综合征新生儿，展开治疗。

上海交通大学医学院(yīxuéyuàn)附属上海儿童医学中心新生儿科主任医师步军

“孩子是足月出生的，但(dàn)出生后不久就有重度呼吸窘迫，合并(hébìng)严重(yánzhòng)休克和毛细血管(máoxìxuèguǎn)渗漏综合征。”根据《新生儿败血症诊断与治疗专家共识（2024）》公布数据，新生儿败血症是威胁新生儿生命的重大疾病，病死率达11%-19%[1]。

宁夏妇幼保健院(yuàn)医生在上海儿童(értóng)医学中心接受培训期间曾学习过连续性肾脏替代治疗(zhìliáo)（CRRT）和ECMO等先进治疗手段，但当时宁夏妇幼保健院还不具备此类设备。

以ECOM为例，步军介绍，采购一台ECOM设备要上百万，操作上需要一整个团队(tuánduì)完成体外循环，机子(jīzi)转起来病人一天甚至要花上万元医疗费。也因此，坊间(fāngjiān)有“ECMO一响，黄金万两”的说法。这种财力(cáilì)、人力、物力上的支出，基层医院很难承担。

但生命命悬一线，抢救刻不容缓(kèbùrónghuǎn)。结合已有条件，宁夏妇幼保健院医生和步军讨论后决定改用腹膜透析(tòuxī)，并辅以合理呼吸(hūxī)支持的替代方案(fāngàn)。相比药物保守治疗，该(gāi)方案应用及时效果与CRRT相近，也更适配基层实际情况。“现在这个孩子只要能度过极期，病情得到扭转，就能存活。没有百万设备，同样可以挽救生命。”步军说。

像这样，项目培训结束(jiéshù)后再通过线上联系(liánxì)的方式，东西部医生合作制定(zhìdìng)诊疗方案的案例还有很多。王胜军总结，“三个月也是战友，也是同学。这是一个教学相长的过程”。

中国红十字基金会公益项目负责人表示(biǎoshì)，东部专家在培训西部医师的(de)过程中，通过接触西部独特的病例和(hé)医疗(yīliáo)环境，拓宽了临床思路，丰富(fēngfù)了诊疗经验；同时，东西部医疗人员的频繁交流，促进了医疗技术和管理经验的双向流动。不难看出，该公益项目除了培养(péiyǎng)人，还能在东西部医生间架起新的交流渠道，让技术与经验在同侪共振中催生共进。

东西部医生(yīshēng)合作救治患儿

窗外，平坦的(de)田畴与纵横的河网渐渐后退。随着火车向西驶去，赭石色的山梁如巨兽脊背般起伏绵延。坐在返回西宁的列车里，杨文静的内心多了一份自信。她做了一份汇报材料，详细梳理(shūlǐ)了“先天性肾上腺发育不良”的临床特征，以及院内(yuànnèi)开展(kāizhǎn)基因筛查的优势。据她介绍，通过此次参与培训，她发现如果院内开展基因检测(jiǎncè)，可以大幅缩短(suōduǎn)确诊(quèzhěn)周期、降低患者就医负担，更及时挽救生命。同时，她的内心还悄然生起一种新的渴望，她羡慕博士云集的医疗(yīliáo)团队所能开展的科研工作，她希望自己也能继续深造，让更多高原患儿在“家门口(jiāménkǒu)”享受精准医疗。

“这个公益(gōngyì)项目的成果无法量化，这个事也不必一定是(shì)(shì)项目的功劳。但医生回去一定会不一样，再多救活一个人，让患者多活5个月，都是值得(zhíde)的，因为生命是无价的。就算他把终身学习的态度带回去，也是好的。”王胜军说。

截至目前，该公益项目共12期的医生培训工作已全部完成。随着(suízhe)医生返回西部，再传授给其他同事(tóngshì)，他们会像落地的种子，长出劲草。劲草，也可以改变微小(wēixiǎo)气候。

北京字节跳动公益基金会表示，他们将持续资助该公益项目，新的(de)培训周期将于下半年启动(qǐdòng)。

【1】中华(zhōnghuá)医学会儿科(érkē)学分会新生儿学组(xuézǔ), 中华儿科杂志编辑委员会(wěiyuánhuì). 新生儿败血症诊断与(yǔ)治疗专家共识（2024）[J]. 中华儿科杂志, 2024, 62(10): 931-940. DOI：10.3760/cma.j.cn112140-20240505-00307.